5月18日，在离杭州多公里的师宗县殡仪馆，辅警赵志的告别仪式让数千万网友垂泪揪心。
有网友评论，这么年轻！这是杀人！
据新华社5月19日报道，事故发生在11日，肇事司机因无证驾驶，为躲避检查驾车冲卡，正在车辆左前方的辅警赵志来不及躲闪，被车辆挂住拖行多米。
22岁的赵志，最后烙在战友心里的样子——身体被卡在车轮下，一只鞋子脱落在50米开外，手机被压得粉碎，手上仍紧握着警务通。
他的母亲，面临丧子的过度伤悲，两次昏厥，醒来后提出的唯一要求，是坐一下儿子生前坐过的警车。
这样的物是人非，26年前，也曾发生在杭州街头。
年5月3日，下城交警大队二中队副中队长金国宝，在中河路联桥路口执勤过程中，面对逆向行驶的违章车辆，示意停车，就在他上前敬礼、说着“你好”的刹那，违章车辆强行调转，金国宝来不及躲闪，夹在车窗上，被拖行了多米后甩出。
那一年，金国宝只有33岁。
医院，她还完全不清楚后面的岁月里，即将面临着是怎样无法想象的艰难。
从出了事故的那一瞬间起，几经抢救，金国宝一直因颅脑损伤、广泛脑挫裂伤、脑干受伤，呈植物人状态。
不知有多少次，总有人通知陈秀婷，准备后事吧。
别人说，他被撞的只剩下一副躯壳，可让陈秀婷始终不曾放弃的是，她只是想把心焐热，她一直相信，总有一天，丈夫可以再叫她一声婷婷。
在病床前照料陪伴了11年17天。陈秀婷早已接受命运的重锤，唯一心存不甘的是，她没能等来推着轮椅带着阿宝回家的这一天。
6年5月20日，金国宝因脏器衰竭，抢救无效因公牺牲。
去年清明，杭州市公安局宣布永久保留16个警号，向这16位因公牺牲的民警致敬。其中之一，是民警金国宝，警号。
陈秀婷和阿宝新婚后的第一个春天，去植物园郊游，正是玉兰花刚刚落下的时分，如雪无瑕。
陈秀婷供图年5月，整个杭州正在创建国家卫生城市、国家文明城市的关键时刻。
3日上午，金国宝临时接到任务赶到中河路联桥路口执勤。
妻子陈秀婷，当时在一家银行的计划部工作，原本当天要赶去临安开会。
女儿茜茜，刚刚两岁八个月，得了肺炎，外婆在家中照料她，想等着金国宝下班后，医院挂盐水。
但是，从当天中午的11点开始，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。
陈秀婷回忆：“那一天，从早上8点左右，我眼皮一直跳，左眼皮跳，右眼皮也跳，当时去临安的路，有很多盘山公路，我自言自语说，难道今天路上会不顺利吗？一直等到中午，也未见科长开口提出发。
后来我猜想，那时他大概知道我丈夫出事故了，只是还摸不准情况，不知道要怎么对我讲。
等我去食堂买了中饭回来，交警大队的同事来我单位了。
他们和我说，阿宝被撞了，在医院。
我们科长和他们说，能不能等10分钟再走，让小陈先吃点东西。
但我怎么还能把饭咽下，一听这话，急忙跟出来了。
在路上，我问，撞得重不重？他们都不直接回答。
我说，阿宝平时太认真，如果能学着变通一点就好了，你们有机会也帮我劝劝他。
医院抢救室，看见密密麻麻地站着几百位干警，支队长，*委也都在，一看这阵势，就觉得心慌。一直等手术结束，听医生专家讲述抢救过程及后续治疗方案，我表面上是镇定的，其实内心的极度恐慌无人得知。
接下来就是等待他醒来，可他一直昏迷。高烧42度，迟迟不退。
三番五次地收到病危通知书。医生说，即使他活下来，也一直是个植物人状态，那时候，网络资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。
小姐夫通过表哥邀请国内知名的专家会诊，结论几乎一致，除非出现奇迹。我请医生给我讲，什么是植物人，医生说，简单说，就是只有心跳还在，但是任何主动意识的行为都终止掉了。
肇事车辆的相关人员几次暗示我，想让我放弃治疗阿宝，他们说如果我同意放弃治疗，他们多付一些赔偿金额。
甚至，他们还托我的亲戚来劝我，都说阿宝以后是个重担，不如早点脱身，多拿钱才是实在的。
但老实讲，这样的念头，我一次也没有过。
整夜整夜地睡不着，整夜整夜地刷地。
有天夜里，我仿佛远远地看到阿宝落水，在水中挣扎着看着我，对我说，救救我！
从开始到最后，我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，唯一的想法就是，女儿一定要有爸爸。阿宝一直很宠我，我也奢望着他能坐着轮椅和我一起抚养女儿长大。”
被撞之后，有一段时间，金国宝有简单的言语表达能力，领导来慰问时，他说，想上班。
陈秀婷供图金国宝第一次见到陈秀婷，是在延安路。
他个子很高，有1米79，穿着白色警服，戴白色手套，在武林广场的岗亭指挥交通。
那是年，陈秀婷还在部队单位工作，一次，同事在行驶中和其他车辆有了刮擦，她陪同事一起来处理，见到了金国宝，听同事说，他是一个出色的民警，还是全市民警的标兵，是培养人才。
陈秀婷很好看，海藻般的长发，很自然地绑两条辫子，像是被江南水乡的气韵涵养过一番，“脸若银盆，眼如水杏”。
金国宝一下子记住了她。
从这以后，不管陈秀婷开车经过延安路，或是骑车经过延安路，金国宝不忙时，总会很礼貌地像是常规检查一番，示意她靠边停车。
起初，陈秀婷会问：“我违章了么？”
金国宝总是有些难为情地回答，“没有，就是叫你一下，打个招呼。”
讲起最初的相遇，陈秀婷的眼角还有一丝年青女孩般的清澈。
她说：“他是那种很闷的人，个子很高，但讲话是很温柔的。有时，两人站着也没什么话说。
他问我，春节家里买年货了吗？他说，如果没有，他知道有个地方正在办年货节。
其实，我不想要。但我怕直接说不要会不礼貌，就问他多少价格。他就回答多少多少。我又推脱一句，太贵了。
讲到这里，就谈话结束了。
这样来来回回，一直到年的春天，有天，他又拦下我。
这次，不等他开口，我先问他。
‘你是不是喜欢我？’
他很诚恳地点头。回答，‘是的。’
我担心如果当时不讲，就再没了勇气，一口气说：‘我可以和你结婚，但要约法三章。第一，你要永远宠着我，在拥有年轻漂亮的我时，也要陪伴垂垂老矣的我。第二，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，以后你要是看我发脾气，不能顶嘴、不能后悔。第三，……”
说到第三点，陈秀婷反复说了两次第三，都想不起来了。
陈秀婷今年58岁，一头中长发依然浓密，想起往事，她一会儿用手腕上的头绳随手给头发打个髻，一会儿又完全散开。
不经意间，仍有一种年青女孩般的羞赧。
陈秀婷的工作照，眼里有光。
陈秀婷供图她继续回忆：“金国宝当时的神情，又惊讶又喜悦，甚至，他不好意思畅然地笑，那个神情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。我知道，他很珍惜很珍惜我。”
初夏，两人领了结婚证，有了自己的家。
“现在想来，刚结婚的时光，真是无忧无虑，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，高堂康健，又没有养育小朋友的压力。
我总是心疼他站马路。
即使，他身为中队干部，还是要很早起来，那时，早高峰大概要到9点结束，他都是7点不到就在路上，9点以后再下来，我怕他冷，给他打毛衣毛裤，用最好的羊毛线，打麻花股，打一件毛衣要用两斤二两毛线，但即便如此，还是担心他路上会冷。
我担心万一我怀孕了，没有时间打毛衣，提前买了很多毛线，打个不停，一直到手上生了腱鞘炎。
有时候，我也会做一些小菜及扬州炒饭送去他中队，给他和同事在待命时调节一下气氛。
金国宝是我家的财务大臣，结婚时他把钱交给我，我说男人是天、是当家人，要掌权的，这样会有面子。我的工资都交给他，他负责买菜，他知道我只喜欢吃水里游的，只要他有空去菜场，总是会买条鱼来。
他从来不过生日，但总记得我的生日，我生日时，他总是请我一起去饭馆点几个菜，当作庆祝。
刚去银行工作那年，因生育宝宝在夏天剖腹产留下炎症引起的宫外孕，手术后单位同探望送我鲜花，我很开心。我特别喜欢花。阿宝说，这有什么好，不如我去买条甲鱼。
他一直很节省。
陈秀婷一直深信，丈夫的臂弯是她最温暖的港湾。
陈秀婷供图怀孕时，我很想吃芒果。
他有天回来说，今天水果店有卖芒果了，30块钱一斤，我没买。
我当时听了有点不开心，想想，他怎么这么不会变通，不用买一斤，只要给我买一个满足一下就好了。
又过了几天，他拎回来了一大袋芒果。
很兴奋地喊我来吃，他说，水果店芒果有些不太好了，要处理掉，几块钱买了一大袋回来。
我原本是不想吃的。
但怕他不开心，还是吃了一个有些伤疤的芒果，结果肚子就不舒服了。但是我也没告诉他，只要知道他心里一直有我就行了。
有天中午，我们吃饭时聊天，他说，他从来没有吃过菠萝，我听了真是心疼，但也没作声响，等晚上他下班回来，看到桌上有一大盆菠萝，特别开心，我问他，味道好不好？他说，好吃、甜。
后来，他走了，清明扫墓，我总会提前去水果店给他买上菠萝。
我知道，这个菠萝他吃不到了，但还是希望他在天上能看见。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，多记得那些甜的味道。”
在好警嫂座谈会上，陈秀婷和女儿一起留影。她总是感谢，阿宝战友们的照顾。
陈秀婷供图年，金国宝从部队退伍回杭州后，当时，和他一起在江苏盐城当兵的同学，家里托关系要他去杭钢工作，说杭钢的发展蒸蒸日上，工资高，整个工厂像是一座城。
金国宝劝说他一起加入警察队伍，他说警察职业神圣，有成就感。
这是金国宝被撞后，医院看他时，讲给陈秀婷听的。
陈秀婷听了，几番感慨，“如果他不去做交警，那么我们遇不上了。如果他不做交警，也不会因为执行任务被撞了。”
金国宝住在重症监护室时，陈秀婷总是希望能多陪陪他及讲讲孩子来唤醒他，但是ICU只有在下午两点才有一个小时时间可以探望，于是她悄悄带上一些牛奶及其它吃食，塞给重症监护室的工作人员，请求他们能多给她一点看护时间。
“听说，唱歌能唤醒意识，我就趴在他耳朵边，唱起了他最喜欢的《便衣警察》主题曲给他听。‘几度风雨，几度春秋，风霜雪雨搏激流……’”
金国宝（右一）和同事施金奎（左一）郑欣（中）的合影。
杭州交警供图出事半年以后，我看到他眼睛眨了一下，很兴奋地告诉医生，医生却说，植物人是会眨眼的。
但是我不信。我觉得金国宝醒了。
他躺倒以后，我体重从斤瘦到了不到80斤。
很多一直躺着的病人，都会大便干燥。阿宝也不能幸免，一筹莫展的情况下，心想，我可以用手帮他。
他不会扭头，不会侧身，每帮他挪动一个体位，都会让我大汗淋漓。给他擦身时，有时候力气不够就硬撑，等全部弄好，发现自己没法直起腰来，只能弓着腰，缓缓地，一点一点抬起，有时候，十多分钟才能恢复正常。
这是女儿茜茜一周岁时的合影。他们都曾对未来那般翘首以盼。
陈秀婷供图这样的时刻，我想起我们结婚一年后，两人去*山旅行。
上山很难，下山更难，有的台阶是方方正正的直角，像膝盖那么高。
我根本不敢迈步子，几乎是从台阶上蹭下来，金国宝一会儿走在前面一步，伸开手臂，像环抱着我一样，等着接我，一会儿又在我身后，紧紧拉住我的手，他让我放心，无论如何，如果有人掉下山，一定是他先掉下去。
我听了，又害怕又生气，后悔来*山，起了很早，也没有看见日出。
但是，后面总是想，幸好我们一起去过*山，如果不是登山，在那般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日子里，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同甘共苦。
即便后来的人生，这些比苦还涩的滋味，始终不肯离我半步。
专家曾经传授说，医院的营养液再好，不如自己家里的汤好。我就每天买*鳝、甲鱼、黑鱼熬汤，熬好以后，等汤冷却了，再把上面凝固的油撇掉，重新加入蔬菜汁同浓医院去，大部分用鼻食打入胃部，留下一点用勺子触碰嘴唇，旨在用另一种方式唤醒他，刚开始喂汤时，全部流出来了，慢慢有一滴进入口中，又有一滴……这些微小的进步总是让我相信，也许，有一天，我真的可以推他走出病房。
平淡生活的一荤一素，都成了之后遥不可及的幸福。
陈秀婷供图又过了一段时间，我对他说，如果你觉得今天的汤好吃，你要眨眼，开始只会睁眼看我，慢慢会眨眼，后面再要求他连续眨眼三次。
金国宝果真眨眼三次。
我又去告诉医生，医生说这是偶然现象，不要过于兴奋。
我还是不甘心。我回来对金国宝说，你要争气，如果你觉得汤好喝，下次你不仅要眨眼三次，还要说话，发出声音，说，好！
大概又过了8个月左右，他真的可以讲话，他说，‘好！’
这8个月里，女儿被我送去了一家全托的幼儿园，周一到周六，我全力以赴照顾阿宝，周日女儿回来，医院来。
有人问她，你爸爸在哪儿？
她会回答，在医院。
当时，不到三岁的女儿和三十出头的我，都不知道，阿宝再也没机会起来。”
图中右侧的老虎，是陈秀婷刚结婚时买的，因为阿宝属虎。他们搬了好几次家，一直带着这只老虎，摆在她和女儿的合影旁。在那些最无助的日子里，陈秀婷总是鼓励女儿，不要怕，大老虎爸爸会保护我们。
于佳摄年春节刚过，银行领导找陈秀婷谈话，说一直请假又拿全额工资奖金，单位同事有意见。
原本，在金国宝出事故前，陈秀婷正在准备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成人高考。
突如其来的事故，不仅让这个家庭落进悬崖，也中断了陈秀婷的自我成长计划。
“如果没有茜茜，我大概也不会想得很清晰。
但有了女儿，我都是以女儿的人生作为自己人生选择的唯一选项。
我想了想，首先阿宝必须要有人照顾，其次，我不能辞职，女儿还这么小，以后她读书，我不能拿不出钱。
后面，再三考虑，请了一位护工大姐。
我哥哥帮我托人买了一辆代步的助动车，方便我单位、家里、医院三点一线地折腾。
我不敢生病。
因为一直在照顾阿宝，也稍微了解了些医学知识。
碰见头痛脑热的情况，就给自己加大药量。说明书里吃一日三次、每次一片，我就吃四次两片。
这里，我要感谢两个人。
其中一位是上海细菌研究所的所长，当时，阿宝一直高烧不退，小姐夫邀请她来会诊，当时开会时，我在门缝里悄悄听到，她在问，都用了什么药，用了什么剂量，她又说，治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依照教科书用药没错，但面对特殊情况，有时候，要更果敢才是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负责。
经她建议，改进了治疗方案后，就在她从杭州回上海的火车上，阿宝体温就降下来了。
要不，那一次，真的很难熬过去。
还有一位大姐，是我的邻居。有天发热，上楼时遇见她，她看我脸色不好，问我是不是不舒服？
我说发烧了，好好睡一觉就好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家里有人敲门，是刚刚遇见的邻居大姐，她带了一碗稀饭来。
这碗稀饭的温暖，一直陪伴着我。
我想，这些平时并无很多交谈的邻居都这么爱护我，我一定要撑下去。
我们当时住在美*路，医院回家，会经过钱塘江。
万念俱灰时，不止一次想要跳下去，但是，一有这个念头，又赶紧打断自己，女儿怎么办？”
陈秀婷说，女儿和爸爸的相似度是99.99%。
陈秀婷供图那些年的陈秀婷就像一个陀螺，不敢有停下来的片刻，她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，就没有了重新旋转的勇气。
有很多个落雨天，她顾不得自己的脸庞是在淌泪还是风刮来的雨滴，会回想起一生仅有一次的浪漫。
“有年夏天，窗外暴雨，过了一会儿，风渐渐停了，雨珠滴答滴答，我和阿宝当时正在吃饭，我提议，‘我们去淋雨吧。’
阿宝他愣了一下，马上说好。
我们来不及收拾碗筷，争先恐后地跑下去。
大概，那个时间，每个家庭都正在吃饭，小区里人不多，我们沿着运河支流，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河道，又走出很远，雨水落在眼睫毛上，一直很温柔，直到我走不动了，我说，我们回去吧。阿宝说，我背你。
他一直背着我到小区里，看见和我在一个单位的大姐，我才不好意思，赶紧跳下来。”
问陈秀婷，是不是像电影《雨中曲》一样的浪漫？
她很肯定地回答：“不一样，但是很浪漫。”
一直到夜色朦胧，陈秀婷起身去点亮房间的一盏灯，橘子色的光芒落在陈秀婷的眼角，即便有抹不去的细纹，可也有一种终生美丽。
陈秀婷总是流泪。
但我却不敢起身，帮她擦眼泪。因为我很清晰，我能做的，也只是这一时片刻，而她有更长的热泪，在不被任何人生经过的夜晚。
陈秀婷说：“有时候，白天遇上委屈的事情，也没有时间哭，就等晚上女儿睡熟了，医院，坐在阿宝身边哭。
他看我流泪，就慢吞吞安慰我，‘你别哭了。’
我说：‘我心里难过。’
阿宝又说：‘等我帮你。’
我‘不依不饶’着问他：‘什么时候帮我？’
他说：‘一个星期以后。’”
陈秀婷说：“每次他说一个星期以后时，我都相信，也许再过一个星期，他真的好了。”
爸爸下班回来，最大的盼望，就是抱抱女儿。
陈秀婷供图金国宝出事故以后，陈秀婷悄悄学会了吸烟。
有时，一天要吸两包烟，白天她怕别人笑话她，总是夜里吸烟。
“刚出事的那半年，所有人都来关心我，他们都比我清醒，他们觉得阿宝应该没救了，但是不能让我也垮掉。
但后面，就会觉得身边的朋友也都越来越远。
我实在是没有能和朋友一起相处的时间。甚至，女儿读小学不久，我为了早上能腾出时间准备好晚上给阿宝送的汤水，就开始训练女儿坐公交车去读书。我连送女儿的时间都没有，更别说出去聚会。
茜茜第一次乘公交车，我不放心，悄悄跟在她身后，但故意不让她看见，一直到下车，送她到学校，我又折回家，觉得她可以独立了。
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，不知道小朋友总会有迷路的时候。
有天早上，接到一个陌生电话，接起来，是女儿在哭，她早下车了一站，以为走走就会到了，但却走迷路了，她想找妈妈。
还有一次，我送女儿去站台，正准备离开时，有个成年男人，因为要挤公交车，对我女儿推搡了几下，我女儿怕得哭了起来，他打了我女儿一巴掌。
我当时立即冲过去理论，要求他对我女儿道歉，大人不能随便打小孩儿。我女儿当时扑在我怀里，痛哭流涕，她说，还是妈妈最好，妈妈最好。”
陈秀婷说：“能让一个男人真正做出改变的，只有女儿。阿宝无比爱女儿，女儿刚出生时，他都不敢靠近，他说怕自己的骨头太硬，会伤到她。阿宝他和我结婚时，是不会做饭的，但因为女儿喜欢吃干煸四季豆，在出车祸前，他做得也有几分模样了。”
茜茜对爸爸的记忆，医院里。
医院的日子里，每逢他的生日，陈秀婷都是提早准备好蛋糕，带去病房。他身子不能动，但是眼神一直追随着妻女。
陈秀婷供图如今，业已成年的茜茜，想起那11年，她说：“那时候，我常常会为自己没有帮妈妈分担而感到内疚。她非常非常辛苦。工作也非常非常努力。
除了和妈妈在一起，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，我妈妈在给她的客户做信贷业务时，要起草协议，我能做的，就是帮妈妈在复写纸上誊抄协议。
那些年里，我是妈妈的菜篮子。
因为，妈妈不论去哪里，都会带上菜篮子，见缝插针地买好吃的，给爸爸和我补营养，而我就也是‘菜篮子’一样的存在，我除了和妈妈在一起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。”
阿宝的遗照。他离开时，才只有44岁。
陈秀婷供图6年春节刚过，金国宝病情加速恶劣。
有天，稍微清爽了点，他和陈秀婷讲：“巧克力。”
“医生原本是不准的，因为气管切开怕误入窒息，但我还是悄悄买块巧克力，团成像中药丸子大小的细颗粒，喂他舌头上，让他抿抿滋味。
这是他生命最后尝到的味道。
后面，他再也没有和我讲话，我也再没有机会煮一碗家里的汤喂入他的口中。
医生都和我说，这次大概真的熬不过去了。
其实，他从5月18日开始，多次抢救、就一直徘徊在生死线上。直到5月20日，他真的撒手人寰。
当时来不及细想，后面想到，从他出事故到真的永远离开我和女儿，我们又在一起多了11年17天，而我的生日是11月17日。
这两个重叠的数字组合，也许只是巧合。
但我却有些相信，这是阿宝在生的机会里，拼尽全力留给我的礼物。
陈秀婷家中的冰箱上，贴着女儿和她去旅行时带回的冰箱贴，这些远方的风景是她们经历伤痛后的慰藉。
于佳摄陈秀婷讲，她有天早上去新丰小吃排队买喉口包子，看见一对老夫妻，丈夫拄着手杖，走路慢吞吞的，他妻子跟在身旁，两只手各提着一只布袋，看起来还有点重的，丈夫总想停下来，去帮他妻子拎一只袋子，他妻子总是别过手去，说她可以提，让他慢慢走路。
“当时，我想，这也许才是最被老天爷眷顾的夫妻，相濡以沫一辈子。如果阿宝还在，那么明年他也60岁了，他也可以退休了，到时候，如果我们能像结婚时说好的一样，有一天，去过离开城市的田园生活，该会多好。”
写在后面
今天是5月20日，早在这之前好几天，就有“不办离婚”进入话题热搜榜。
好像这一天，只允许被红色玫瑰偏爱。
年，歌手范晓萱在《Darling》专辑中发行歌曲《数字恋爱》，也曾唱到“是我爱你”。
只是，在那些个年岁里的5月20日，也并不是一个像今天一样全然流行起来的表白日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爱你，这般在情感重量中至高无上的词语，不再如往日那般拨动心弦。
采访时，问陈秀婷知不知道现在是如此热闹，其实是非常残忍的。
但她还是平静地回答，她知道这天是年轻人的节日。只是，在她的年轮里，从7年开始，每年的这天，一定要做上几道好菜，再把丈夫的遗像摆在饭桌上，算一起吃餐饭。
问她会不会一同叫上女儿，她回答，通常，她自己就够了。
如果说眼泪是人类最小的海，真是数不清陈秀婷这双依然灵动婉转的眼睛里，曾盛满多少只有自己知晓的海洋。
在这5月的傍晚，谢谢她毫不保留地接纳了一个突然造访的我，顺着窗外流淌的丝丝细雨，讲述了这许多年不为人知的滋味。
在她厨房的一角阳台，从仲春就在盛开的金银花、薄荷蓬蓬勃勃，她掐了最鲜嫩的叶片兑了蜂蜜，这一杯白水里的花，是一个女人过尽千帆也未曾失去的诗意。
陈秀婷做的金银花薄荷茶，是这个初夏里最难忘的清澈。
于佳摄不知道，写到这里，您是不是读到了一个像《平如美棠》一样微细而又因想念的天长日久而弥足珍贵的爱情故事。
无法猜度，是什么细若游丝地撑持了这11个年岁，以及更多个往昔与明日。但倘若在懂得人事无常之后，还能无怨无悔地爱着，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曾站在幸福之中，更多是因为，在那些旁人无法体会的风暴之中，她选择了坚韧。
编辑虞佳杰责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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